比格犬劳动饮酒叹息

2018 我无法言说的恐惧

这篇文章原发布于 wordpress 博客,加了密码,作为遗书,密码只告诉了卖卖一个人。2022年再看来,卖卖也许早就忘记了密码,里面所写的痛苦内容有许多我已经消化得不那么害怕了,所以公开发布也不是不可接受了。


2018年我的失语越来越严重,不知道还能不能在剩下的短短三天里完成这篇文章,但愿我可以。

希望我的恐惧终能消弭,希望苦难总能离去。

2018.12.28 0:09

从性别到阶级再到民族

……

me as a failed activist

……

隐约在历史风暴中央

六月以后,宿命感突然强了起来。好像如果不是我注定要承受,就不该给我这样离奇的经历。其实算不得多么离奇,只是这些掺杂了大量意识形态的东西,没有了解的人很难理解。

D.Ray

对于一个曾经的爱人,能说什么呢?

的确曾经爱过,在分开时也打算继续一个人保有这份爱,但离开以后却被毁得干干净净以至于现在会害怕他,在一个人看有关共同的未来规划,德语、德国留学这些东西的时候,也会觉得有人在窥视,在辱骂,在讽刺我。

“你这个左派。”

“你们的路线不切实际。”

明明那个石破天惊地说要成立地下组织的人是你。明明那个把现代公民运动想象成幼稚的电视剧式近代地下党斗争的人是你。明明那个没有直接参与和了解却妄下论断的人也是你。

Ray 其实很好,自己写文章,开公众号,虽然写的很烂,但因为对于社会问题的关注和阅读力颇佳,在好友间颇受敬佩,知道我们在一起时[redacted]惊得眼镜都掉了。但这于我又算什么呢。表面看起来是很好的联合,也的确互相帮助,解决问题。到现在我也会想,如果他在这些问题或许不会要我一个人消化和梳理,但畏惧交流的人又能成为什么呢?我毕竟不想那样。不提了。

【会失学也会失业】

是我的错。我不够好。我没法像写这篇总结一样写论文,也没法像其他人一样在琢磨之后就能理解数学语言。智力,注意力,自控能力都不够。我这样的人可能不适合读书,只是在勉强。

我害怕的是,我已经不再对社会学有信心了。

政治理论,即使是掌握着官方绝对正确的理论,也在实践里取得了很大收获的那些知识精英,也被找理由一个个消灭;那些从来就不曾被承认、在书斋以外都毫无生命力的理论,也对这片土地缺乏作用。中国太特殊了。我也可以去做一个专门研究中国社会的这种永久性紧急悬置的暂时状态的学者,但是仅仅是目睹这些就足以令我痛苦万分,要秉持一个研究者的中立价值,太难。而且这些东西对被研究者的人民,到底有没有用,还是会造成暂时的苦难加剧,几乎无法得知。社会学研究则是要么无效要么不痛不痒,有的还是为了给政策做配套调研而作,对政策不过是隔靴搔痒。我很难说我的存在给这份无用增添或者浪费了什么。

怀抱着这份巨大的歉疚和不确定,谋一个职位也很难。我接受不了太无新意的工作,而有创造力的东西我又可能会像恐惧[redacted]计划一样恐惧它。从根本上说,我无法接受我自己的存在。我依然可能像无法继续学业一样无法继续工作。看到卖卖即使状态完全不对也坚持去工作,不得不感叹,真是合格的社畜。

就算不论这些,无情地做个学习机器,我因为抑郁、休学而备受打击的绩点和语言成绩、社交能力,也很可能无法让我脱支。学业本身,在休学以后,成为了我恐惧的来源之一。虽然早些时候感觉不到,但吃阿美宁之前的确天天都是噩梦,噩梦总是以高中备考为背景,我心中死死确信:这一次重来我一定考不过,再也不会有那样的好运气了。我不知道这是命运的暗示还是潜意识的提醒,但我抑郁以前,甚至高中抑郁的时候的确从没做过这样的梦,关于学校最惨的梦也不过是高中的时候梦见自己在一所乡镇初中还要被迫多读一年了吧。我的确害怕毕业就失学,因为我根本无法考虑生活在这国,要么背政治考研要么每月缴巨额税款,只能以牺牲个人隐私的代价少交一点点。这完全是强奸。

【技术会给人自由吗】

在2017年7月起大规模封锁信息开倒车之后,我开始研究信息通路。那个时候试用了Zeronet, Qtox和Resilio Sync,还写了篇使用体验发在只有几个粉丝、浏览数不超过20的公众号上,我不允许关注,仅有的阅读量都是我手动发链接给[redacted]、[redacted]等朋友看的。但不到24小时,这篇文章依旧被删掉了,公众号也被封禁。此后,公开或隐蔽的审查越来越多,我也从此失去了在中国做媒体的兴趣。

这一年里,我用自购VPS自己搭了shadowsocks(大概十月份,虚拟机部分是委托[redacted]做的),开了两个telegram channel,把常用对话中的两个部分搬到了tg, 自己建立了博客。互联网不真的会回到依靠自建站才能获取高质量信息的时代,但有些领域会。在微信公众号被封禁无数次以后,北大马会的人也开始使用wordpress发布信息。很心酸,但我还是勉强自己笑了。

“wechat自媒体被炸到关注不再有意义时我们终于走向/回自建站,个人号无差别被轰杀时我们也应该回到加密非审查聊天工具,任何脱离垄断信息通路的尝试都是好的,起码在今天这是最为紧要和直接的反叛。 ”11月14日,我在推广tg频道时这样说。

传播信息的技术应该会比封锁信息的技术发展更快,但人们的注意力并不一定跟得上这场军备竞赛。我教家人翻墙用国际主流软件就耗了起码几十个小时,这已经是因为我的家人足够聪明,在其他人那里新传播技术又能怎样?

【这里没有娱乐至死】

极权国家在人们想象中有两个走向,一是1984,二是美丽新世界。在年初,我们都以为会是二者之一,没想到这里真的就是“治大国如和面,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最后监视也有了,无聊也有了,整个国越来越像大型全景敞视监狱。我们不要以为肉食者只读过初中的书,也有可能他看过边沁和福柯,虽然是不知道几手的。

年初版号停发,游戏业几乎暂停发展;年中八月份MHW在wegame被恶意举报下架,国内3A游戏引进搁置;为保护视力限制市场游戏数量;年末道德委员会对20款游戏做出评议,认为100%有问题。我们不知道是谁打算扔掉这块蛋糕,但看上去好像谁都可以来作势扔掉这块蛋糕,即使它是国内垄断式互联网巨头之一腾讯的40%收入来源。腾讯也真是惨,因为游戏行业调整,把业务调整为支付、社交、云计算三驾马车,结果支付行业吃备付金利息的收入也被夺走了,剩下那点广告收入简直是不提也罢。

对了,时代惨剧下还有小丑角:从游戏媒体负气出走的STN前艺人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演员红利和行业红利都依靠不住了,还兀自扮演着一个奇怪自己怎么还不涨粉的狗粮小主播。看笑话是这个时代唯一的乐子。

丑角让人发笑,但并没让人觉得轻松。卖卖为MHW上市拍的片子无法发布,之前背着的巨大压力、得到的精神报偿(和辻本良三握手),忽然好像都不算数了,也没法拿出来说,既像是不满权威又像是讽刺。权力造成的荒诞就是这样,你的不满只能存在心里,说出口的话旁人可以用一万种标准挑刺。

不知道幸运还是不幸,这一年中文武侠还是出了罕见的佳作:太吾绘卷、天命奇御和古剑奇谭3。后人看到这一年有过这样突破性的游戏会说这是个好年,而从业者才记得,这一年他们无班可加,甚至失业。卖卖也一度想跳槽,虽然没有走,但我却因此一窥STN薪资之低。这样的薪水真的很难活下去,又换了绩效工资制度,要有实际的工资增长很难。2018年,是游戏等娱乐业的人为寒冬让大多数人不得不接受:原来肉食者这么蠢,这么坏。

“开了tg 搬运工channel以后我会留意今天在首页上有没有看到可以搬的内容,标准一是要大部分人都能看得懂,不能是小圈子亚文化;其二是不能太沉重,我只是想搬一点奶头乐,这个平台不能用的时候我还会因此怀念那些产出它们的、真诚生活的人;其三要真的有趣味,营销号那种工业化的东西又模式化又趣味低劣,我笑不出来。

这段时间满足这三条的东西真的越来越少了。其实就是算上营销号,我感觉能看的奶头乐也在变少,那些真诚生活、在无聊处也能找乐子放声大笑的人都哪去了呢?”12月24日,我说。

【病友的性命也在我手里】

遇到这件事的那一天我真的很惨。我微信被问到[redacted]项目还做不做,我无法回答;自己病情恶化觉得要去精卫;做爱冈本破掉,卖卖陷入愧疚感反倒需要我安慰,只能自己查避孕药剂埋置手术的信息,而第二天买的金毓婷的说明书上还明确的写着精神病患不能用。

在微博时间线上我刷到网友月夜脱逃者说想要自杀,反复思量以后还是发了私信问她在不在。很久没有回应。我慌了,那个下午早些时候也看到过她发类似的东西,但没明确说自杀,只是显得心情很不好。我觉得释放负面情绪是我们这些抑郁患者必需的日常,如果没有求助不需要格外干预。点进首页,我才发现就在我看到的第一条和自杀博之间赫然夹着一条:救我,有没有人能救救我。

我一整个下午都在刷首页时间线,却惟独没有看到这一条。新浪没有推送给我这一条,这唯一关键的一条。我第一次这么痛恨新浪。如果她真的去世了,责任有我的一半也有新浪的一半。我求助了病友,问了同在摇滚圈的萧荆,甚至打算报警,还好最后她醒了。只是哭累了睡着而已。

幸好我没有再次经历一个人的死去。一个人的生命好像就在我手上,如果我报警晚了,找到她晚了,我真的会又可能承受这个结果。一个人死了,无足轻重。一个人死前向我呼救,太远了我没听到,我是罪人。一个人死前向我呼救,我和他擦肩而过,却认不出他,也听不到他的声音,我罪大恶极。

【我们是被监控/放逐/消失的人】

我没想到同样是敏感人士,会有截然不同的维稳措施。

Joy是被约谈,每个月或更短的周期,去和国保喝茶。国保也会在没有事先通知的情况下闯进她家。所有大型活动不能做,小型活动被关注太多也会砍掉。只能做做读书和分享。这年头几个人愿意读书。愿意读书的都不会太惨。

雪琴是被驱逐。正在香港参加我因为社恐而无法去的安全培训,被通知立即出境。我现在都不知道这个出境是说出香港还是出中国大陆。我发了telegram加密信息关怀,但她没有回复。立即出境,出境以后如何生存不关心,拎着行李走人,马上。此前一天我看到广州性别中心被迫停办,感觉或许有必要关心一下广州的同志,没想到马上就得知了这个噩耗。

更多的人是被消失。沈梦雨、岳昕、顾佳悦、张圣业、于天夫……8·24暴力清场几乎是在我聊天的另一端发生的,我应该是微博最早传播消息的人之一,但人微言轻,没有人转发。我焦急地等着消息,在关注群里问着,到最后连一个人都没有了。不知道是对方是微信号没了,还是人没了。24小时过了,一周过了,工人审判过了,100天过了,也许更多天过去也不会有声音……大兔是这几年除了维权律师群体以外,有意识的社运人士第一次被消失,38天以后便也出来了;而他们的失踪则生死难卜,也许如果光明的一天不来,将只有我们记得他们。

【国家的一瞥:你用的人烂透了】

北大马会会长邱占萱被公安部绑架后,马会迅速通过改组程序,新领导中最年轻的是团支书,北大国家发展研究院2016级(似乎也是这个机构招的第一届)本科生王[redacted]。我的高中同级生,两年隔壁。

此前马会成员多被绑架。山西招生组长王一鸣安插了一个18新生进入马会群当卧底,被识破后反咬一口,场面荒诞丑恶。有足够理由认为王与这位老师、与此事早已搭上关系,否则不会被委以此任。党性再强,面对这样的荒诞也还是有可能良心觉醒,唯有又蠢又坏还一起杀人放火过的人,才能担得起这个新门面。也许正是凶手之一。

王[redacted],这个人我不敢说了解,但我知道他应当被警惕。

高一开学以前的培优班,我、[redacted]和[redacted]在,[redacted]、[redacted]和[redacted]在,王[redacted]也在。我忘了是什么时候觉得他危险的。高一我一个人在三部,遇到[redacted],觉得他竟然和这么个人在一个班,该提醒一下,问他觉得这个人怎么样,[redacted]说:挺可爱的啊,没什么想法,我们班挺多人都喜欢他的。

高二分班以后,有一次去领奖,大概是竞赛奖,从大讲堂的台阶下到三部的路上他走过来搭话,用讽刺文科生的方式,大概是文科生倒也有奖这样的内容,但明显是恶意讽刺。我怀疑他以为我的智商低下到不知道这是讽刺。当场怼回去了,回教室以后还觉得恶心异常,问同学他怎么这样,有人说不知道他会这样,有人说早就也讨厌他了,但他很强,也没法说什么。

后来[redacted]不想再做学生会主席了,又累又没得学,不过是给校长当狗腿。于是王[redacted]光荣地做上了学生会长,而前会长变成了“顾问”。王[redacted]神采飞扬地在主席台发表讲话。

2016年,那一年的考试有几个人的名次明显太过幸运:我、[redacted]和王[redacted]。对于一个已经被吸血得差不多的前超级中学,这个结果好得很意外。高考不会操纵人,但命运的手如何翻覆我还是怀有敬意。我那时候就总觉得我和这个人之间必然会走向敌对。我知道他的权力欲让他进入北大、进入国发院以后一定会走向权力中心;他就是完美的这个国家最喜欢的玩意,伪善阴毒、善于混淆。

大一结束时,2017年7月,对我来说那是一切明晃晃地变得更差的时候。那个月我写信给广电要求公开臭名昭著的行业条例的制定过程。那个月我开始钻研断网以后的蓝牙通讯和加密通讯。6月底或者7月初,我出于一种“看不过去一个完全误解政治又善于玩弄权力向上爬的人”的心态和他聊过天。这场聊天开始时也有着希望未来显然要成为掌权者的人能尊重市场,尊重个人自由的意思,但我忘记他是怎么回应的了,我只记得他的回复令我咀嚼了很久里面的无知和无耻。

那时候我还看政事堂,还信红蓝派系,还抛出一些明公的观点给他看,引他说点什么。但那时候他似乎对斗争一无所知。我现在恶毒地希望他只是个无知棋子,很快就被用掉抛弃,不要造成什么影响,否则以这条紧急时期意识形态晋升路线的特殊性,他说不定能够很快会见到王沪宁。

那时候的聊天记录不知道还在不在。我只记得我确信,如果他成为掌权者,我会恶心。我不想和这样的人同享高中的记忆;我在自由发展帮助别人实现理想的时候,他在搞他的权柄。

高中那些人就说我应该从政,他们希望我从政。对于王,他们则是说:他一定会当官。真有趣,被某种程度上相提并论的两个人现在其中一个正在恨不得杀了另一个。

我应该像蘑建议的那样,出逃,再也不回来;但如果不能回来并改变这里,我的人生还是将有大片无法触碰的空白。如果这一切和我、和[redacted]无关,我们不曾亲眼见证这一切,那出走不过是成为一个新移民。而现在,我几乎已经预见到家乡对权力的崇拜会毁了我对它最后的念想。

“我也想彻底没有来处,不用对任何人的希望负责,不曾见过他们的苦难就不用想着改变……太恶心了!就算是为了我自己我也必定要投入努力改变这一切,我不要自己的家被污染!”

【抑郁,社恐,失语】

……

我的沉默越来越巨大,直到结成茧将我裹住,于是我再也不用,也不能发声。

原谅我即使在年度总结里也无法还原我是如何恐惧人类,恐惧社交。

也许微博摘录看得出一些。实在受不了的时候我就逃到小号。再就是推特。社恐到极致的时候开了这个石渠阁。

参加了NGOCN的年度问卷调查,被加微信采访,不敢通过。像每一次看到微信消息一样把手机扔掉。过了两天下决心通过,微信提示无法发送通过信息。奇怪地如释重负。

经常害怕消息怕到哭,或大或小的哭泣。

无法面对人类的凝视和期待。石渠阁也不允许搜索引擎索引。

一年内吃过左洛复、百洛特和阿美宁。和病友的交流反而是最多的。病友很多,我们在彼此身上寻找自己的影子,投去关心。不奢求病友以外的人的理解,还好病友很多。但其实我们都知道人类没有办法达到真正的理解。只能尽力互助。

因为社恐至今不敢询问体育挂科是怎么回事。因为社恐无法继续每一个需要合作的项目。

……

不要看了,我不值得看,求你了。

【因为政治而生的痛苦没有人可以理解】

在写这篇总结的时候,在这一年中无数个时刻,我的痛苦多得要溢出来,想要找人倾诉。我努力压抑这种冲动,在不涉及他人秘密的时候偶尔也讲出来,但得到的回应都太让人失望了。这些东西别人很难感同身受,也没法感同身受。何况造成痛苦的事件,要么是出于对同伴的保护而必须装作不存在,要么是被官方划定为“不能讨论”的东西。如果听者有和我一样的共情能力,听完这些他将感到痛苦;如果他没有这样的共情能力,听完这些他将无法理解我。那我又为什么要传递痛苦呢……

我曾经以为D.Ray可以理解,于是把几乎一切都讲给他,那些不能提的事情他可能比室友知道的还要多一些。然而他的不理解是最让我伤心的。他一开始还会跟我辩论,后来就有意地沉默,也懒得费心绕过辩论,只是为了关系的延续而假装在听。现在我大致觉得,我们对于对方不过nothing special,我偶有好感而他利用这份好感找个人陪伴他,他不在乎这关系里有没有深入的交流,只要一起成长,有个人在就好。为了关系存续,可以不了解对方的见解,可以回避争端,可以心底蔑视对方的立场和路线而诚实地说:

我还没想过理想的亲密关系是怎样的,我觉得这就像一道菜,在你没品尝过之前,没法说出理想的味道;品尝过之后你感到很满足,但又很难说这是不是理想状态。就我个人感觉,两个人相互信任,关系没有太大起伏,这样的状态就挺好的(我是不是太容易满足了)。我不希望两个人能有思想碰撞的火花,那样对于伴侣之间来说太过危险了。 @元素轮廓

听起来是很平凡温暖的小愿望,但如果两个人不只是道不同,而是蔑视、不信任对方的选择,那这样维持的关系其实不过一潭死水。我看到知和推送上特意让他填的问卷上他这么说,明白这是他想说给我的。然后浑身发冷,却无话可说。如果不做改变,我会一生沉默着成为一个中产家庭的主人,有着貌似令人羡慕的家庭生活,相爱长久、相敬如宾、相对无言,长寿而死于青年。太恐惧了,我必须逃。但离开他时这些都想得并不多,让我做出选择的是吸引而不是斥力,直到他在分手的当晚打电话用脏话辱骂我、我休学离校后电话轰炸到我关机然后通知我妈我失踪失联、又过了一段时间用我借给他未还的安卓平板上登陆的QQ盗我的号、甚至试图改QQ小号的登陆密保手机……这一切之后,我的道德愧疚感统统消失之后,之前那些恐惧才又清楚地出现在我眼前。

我曾经以为灰松沙士可以理解。毕竟是移居北美、以政治为兴趣的人。也许她的确是理解了,但无法做出什么带有情绪的回应,只是很专业风范地对我说:讲出来挺好的,讲出来就没有那么痛苦了。如果几个人一起吐槽也许会好一些,但一场没有回应的倾诉其实只让我觉得我是在对树洞说话,而且树洞把我的隐私告诉了第三者,第三者怎么想我也完全不知道。只有listening,没有supporting的倾听,我不知道在心理治疗里算好还是算坏,但中午一两点讲完我的确怅然若失,麻木了一会之后于下午五六点放声大哭。

我曾经以为卖卖可以理解。他能理解,但从来没法给好的回应。卖卖总是用他自己的感受压过我的感受,然后转移矛盾到他自己的痛苦经历上。初几次我可以放纵,但后面我就必须指出这种行为是他惯用的自我保护机制,一到没法处理的情感问题就搬出来,很不成熟,幼稚得可笑。

“我好痛苦。”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为此也好痛苦,我真的好痛苦,可能比你更糟糕。”

小孩子的把戏,大人还无意识地用出来,分明是找出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很差。举出的那些例子也永远和政治无关。说到底,没有经历过也并不关心的新一代政治冷感青年,并无可能真的理解这些。这一点上他和同时代那些政治冷感的日本青年人太像了。

好在我暂时不需要人帮我解决什么问题,让我放松,能感知到快乐也就够了。如何安慰和交流这些东西,我可以教。我总是在教别人,总是在别人的生命里扮演好人。

我不知道我妈能不能理解我的痛苦,但还是不讲了,我不想她痛苦。这篇总结其实是遗书的意思,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给她看到。

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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